好话说了一箩筐,皇帝看她却还是似往常一样拘谨,难免有点子生气。
转头见了榻上的黑白子,她也来了兴致。
坐到对面去,皇帝道:“来。许久未和你对弈了,正好朕也是手痒。”
女官卿道:“夜深了,圣上该歇息了。不如改日卿儿再陪圣上落子对弈?”
垂头研究黑子与白子眼下的形式,皇帝像是赌气一般道:“朕不依。一整日未见卿儿了,朕想同你多说说话。”
女官卿有了笑容,应了声“是”。
她坐到另一头去。
皇帝拿起白子,女官卿执起黑子。二人对弈开来。
说是下棋、谈天,可棋盘上瞬息万变,而二人之间的对话也自非寻常简单。
几子落后,皇帝率先开口。
“早朝上,赵绯于百官的指控不辩不争。可是卿儿授意的?”
女官卿回说:“姑且算作是吧。”
“要么算,要么不算。‘姑且算作’,这话怎么个说法?”
“卿儿知道,圣上原本是要息事宁人。不然也不会专门差使花公公前往赵府游说。辛守财一事,若能以赵绯认错道歉来做收尾,既保全了老参赞的颜面,也保全了圣上与他二人之间的师徒情谊。等老参赞服了软,剩下一个黄侍中是万万不敢胡乱造次的。可恕卿儿直言,圣上这般谋划,未免看轻了他们的贪婪。事发过后,圣上便是顾念着旧日恩情,于老参赞的放肆乱为已是几般隐忍,数次退让。但他们可有半分收敛?卿儿是觉得,即便赵绯肯低头认错,跪下道歉,这些人也不会就此作罢。”
“你既是知道,不管赵绯认是不认,他们都不会轻易作罢。那为何要交代赵绯故意逆着朕的想法胡来?”
女官卿笑道:“其实,卿儿并没有告诉赵绯该如何去做,只是让其顺从本心罢了。”
皇帝微愠。女官卿的棋艺高超,杀得她连连败退。
“哦?那看来是朕怪错了人了。该是怪赵绯那个野小子才对。好一句‘顺从本心’,卿儿是吃透了那个野小子的心性,真是又臭又硬,如顽石一般,冥顽不灵。卿儿是没见着,今日早朝,朕被他这猝不及防的一句‘无话可说’,弄得是何其的狼狈不堪。”
女官卿提起袖头,掩面而笑。心中好不遗憾,她虽为女官,但不能早朝。如若不然,她还真想看一看皇帝狼狈不堪的样子。
“圣上可是说笑了。赵绯哪有那样厉害的本领,能让圣上狼狈不堪?圣上是被两个秦参赞弄得狼狈不堪才是。”
“哦?这话又是怎么说?”
“圣上一面眷顾着恩师雨露,一面痛恨着权臣专术。如何也不肯接受,当年那个教书育人、指点迷津的秦夫子,如今已沦为欺君罔上、徇私枉法的秦参赞。故而,才会这般挣扎,迟迟不肯将此事落锤定音。”
“唉。”皇帝长叹,面露戚戚。
“看来卿儿对‘心道’的研究,已是炉火纯青。不光是看透了赵绯的本心、秦老的本心,连朕的心都被你给看透了。”
“圣上当是明了‘腐肉不去,必蚀全身’的道理。奈何秦老作为圣上的启蒙恩师,始终占了一个‘情’字。若非令其自行断了与圣上之间的情谊,怕是天下间难有人能够将其撼动。”
皇帝点头,说:“卿儿与那个野小子推了他一把,也推了朕一把。让我二人都能更好地看清彼此,看清事实。也好,确是该让此事终止了。”
女官卿明了。皇帝口中的“此事”指代的乃是她与秦参赞二人的师徒之情。
二人又下了几子,皇帝忽然笑了起来。
“孙太医,也是卿儿预先安排的?”
“圣上也说,卿儿看穿了老参赞的本心了。他这‘一哭二闹三上吊’的本事,卿儿可算是领教过了的。外加上赵绯那个倔脾气,怕是真要把老人家气出个好歹来。便先让孙太医在大殿附近候着了。”
皇帝越想越觉得有意思,说:“太师和皇后父女二人的本心,想来也是让你看穿了的。不然,也不会将朕遣送到她那用午膳。你呀你呀,当是不负‘神算子’之名。”
“圣上谬赞了。”
话到此处,棋盘上也分出了高下来。
皇帝投子认负,笑得开怀。
“这一局,是朕输了。”
“是圣上承让。”
“过来。”皇帝冲她招手。
女官卿起身,来到皇帝那一侧。
皇帝则腾开些身子,把她也让到榻上来。
待她坐好,皇帝躺倒下去,枕到她的大腿上。
闭目养神,皇帝道:“你要多加注意赵绯那个野小子。再锋利的剑,若是不能为朕所用,毁掉也不觉可惜。眼下正是最为紧要的时刻,诚王陈兵边塞,故然值得关注。可暗处那伙不明身份的敌人大有卷土重来之意,更应值得注意。朕可不愿内外受困,四面受敌。”
“圣上是怀疑,当年暗中协助魏王谋反的那个神秘组织,再次出现了?”
“照司徒麟发现的蛛丝马迹来看,大有可能。当然,这只是朕的推断。相信今晚过后,夜枭会有更细致的情报传来。”
女官卿陷入沉思,而她膝上的人呼吸渐渐均匀起来。
城南十里 造甲屯
凤仙和两个女子在床上痴缠。情到浓时,阵阵喘息声自床幔里传出。
门廊响得急促,打断了三人的好事。
凤仙掀开床幔。
被扫了兴致,她恼怒不已,“作甚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