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绯暗叹。这些时日操劳过甚,以至于五觉失察。连林家小娘子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家都能悄然靠近他的身边。如果今日默不作声地来到他身后的人不是她,而是刺客,赵绯现下已是身首异处了。
没太多时间感慨与庆幸,见了她手里上提着的食盒,赵绯便猜到了她的来意。
当下他虽腹内空空,但是感觉不到什么饥饿。毕竟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抗灾上。
“你怎地来了?坝上危险,快回去。”赵绯道。
林雪奴低着头,不看他。说:“高大人和乡亲们担心赵大人的身体,让我给大人送了些吃的来。”
“我不饿。你快回去,这里危险。哲别呢?青隼呢?他们怎地让你一个人跑到大坝上来?”
“…”林雪奴不答话。
其实来给赵绯送饭并不是其他人的主意,而是她自己的。青隼与哲别自是不知,高志远当然也是不知。
赵绯见她不言也不语,只是低着头站在那里。生出困惑来。
他上前,问林雪奴道:“还有什么事?要是无事的话,先回营地去吧。”
“我不回去。”
“???”赵绯愈发不解。
“那晚大人说的话,都是真的么?”林雪奴小声问道。
赵绯无语。
那晚,他分明已是把话说得决绝非常,这个小娘子也分明是被自己的话给气得不轻,不然也不会连病几日。本以为那晚过后,这个小娘子不会再于他有什么纠缠,他的身份也可得以保护完好。可怎地今日一见,这个小娘子居然还在纠结那晚的话是真是假了?
“绯有任何欺骗你的必要吗???”赵绯冷声道。
心下自道,看来,需得对这个执拗的小娘子更加严厉,更加冷酷才是了。
“没有。”林雪奴的身子躲了躲,摇头道。
赵绯今日很是凶恶,她有点害怕。
“那就快回去吧!勿要留在这里说些没用话!”赵绯拂袖,脸色极其难看。
他要尽量表现得冷血、凶狠一些,好尽快把这个小娘子吓退。
林雪奴抬眼,赵绯不善的神情她都看在眼中。
“那大人,敢不敢把那晚的话再对雪奴说一遍?”
“呵,有何不敢?”赵绯冷笑一声,言语神态都轻蔑至极。
林雪奴所问问题的答案,赵绯烂熟于心。那些他背负多年的骂名,他更是可以背诵得滚瓜烂熟。不就是承认自己是一个卖亲求荣、攀附皇权的无耻禽兽吗?
弄臣赵绯,对于这些挖心剔骨的指控早就已经麻木了。
“好。”
林雪奴也答了赵绯一个好字。但是接下来的行动,赵绯却始料未及。
把食盒放在地上,林雪奴从怀中拿出了白玉龙鱼。
将龙鱼双手托着,递到赵绯面前。
她对赵绯道,“大人敢对着这条白玉龙鱼,把那晚的话再说一遍吗?”
“…”
赵绯万万没有想到,林雪奴会再次把那条龙鱼执在手中,递到了他的眼前。
时光一刻刻地逝去,赵绯心里清楚地知道,他不可以沉默,否则他就会露出破绽。一旦他露出了破绽,那么之前的许多努力,很可能就要付之东流。
但是,当那一块温润的白玉近在眼前,当他娘留给他的遗物、他人生为数不多的寄托,就近在他眼前的时候。
除了沉默,赵绯根本无法开口再说出哪怕一个字来。
面对龙鱼,他仿佛是在面对着一个真实而纯粹的自己,一个尚未被世俗污名化的赵绯,一个清白且干净的赵绯。
仿佛,他正面对着他的亡母。
母亲从小耳提面命,做人之本,当是知恩图报。否则,则与莽兽蛇虫无异也。
他曾信誓旦旦地在母亲的面前许下诺言,他长大要做一个像父亲那样威风八面的大将军,领兵打仗,征战四方。光耀门楣,为赵家争光,让母亲过上好日子,在赵家抬起头来。
可现实呢?母亲早已病逝,赵家也落得家破人亡。他赵绯,也从战功赫赫、为世人交口称赞的“飞天神将”变为了六亲不认、冷血自私,供女帝玩亵的弄臣。
何其荒唐,何其可笑。这条龙鱼像是一根长长的钢针,刺破了赵绯麻木不仁的皮肉,直戳他的心脏。
终于,片刻失神之下,赵绯的沉默还是让他在林雪奴的面前,露出了破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