叫嚷的不是别人,正是盛京第一纨绔、朝廷第一佞臣、大宁第一断袖,裴富贵裴小侯爷。此人有娘生没娘养,在太后膝边长大,生的眉眼如裁身量颀长,又有白捡来的爵位,自然是百般风流。盛京素有三大奇闻:裴富贵长跪拒佳人,小双成三步败状元,和丰侯夜追不孝子。这是怎么来的呢?前年裴小侯爷太后为他精挑细选,选中了尚郡主,尚郡主貌美心善,家世显赫。胡太后甚是满意啊,选了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把裴富贵叫到身边拉拉家常,不经意地提起了这桩婚事,谁料那裴小侯爷一听就急了眼,噗通就跪下了,禀告太后自己早已有了心上人,是个男子,是万万不可辜负了的,气的太后连着摔了两个琉璃百花骊龙盏。从此,这盛京第一深情断袖的帽子算是给裴小侯爷死死扣上了,“作诗讽刺裴断袖”成了盛京清廉正直之士的社交风尚。
胡太后端着笑,点头赐座。谢行溪又暗暗抵了抵牙尖,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喜望向裴小侯爷,对方对他露出了真诚的笑容,假装没有感受到暗藏杀意的目光。无法,谢行溪作揖道谢,转身向裴小侯爷走去。
自从裴断袖的称号传开以后,只要裴小侯爷和旁人,特别是旁的男人,有什么略微亲近一点的举动,总有“清廉正直之士”报以嫌恶和讥讽。看来啊,谢行溪今儿晚上,是逃不离被当做笑料了。
裴小侯爷向前迎了几步,一旁的士子连连抽气退让,裴小侯爷面前直接让出了一条道路,他笑着向谢行溪递出一只手。谢行溪嘴唇动了动,忽然又看见四周面色难看的人群,笑了一下,抬眼伸手,搭住了裴小侯爷的手。周围的人面色更是异彩纷呈,议论声中又掺杂了几声怪笑。裴、谢两人仿佛聋了瞎了,裴小侯爷浅笑着引谢行溪入座,两人目光相遇又错开,径直往前走去。
“阿行,风寒之人不易赤足。”裴小侯爷微微侧头,声音恰好只有彼此能够听见。
“富贵儿,你管不着。”谢行溪没有分给他半个眼神,皮笑肉不笑回了话,自顾自坐下了。
“哎哎哎不用这么生分,”裴小侯爷一脸受伤的样子,行云流水地接过侍女手中的酒递给谢行溪,另一只蹄子自然而然地就往谢行溪腰上抱,浑然不管旁边的人抽凉气抽的脸都发紫了,“叫我大名就好。”
谢行溪似笑非笑看了裴小侯爷一眼,裴猪蹄迅速收回蹄子,拿起酒杯佯装无事发生。谢行溪收回目光,也拿起了酒杯:“行,裴稷,两千九百两。”
裴稷痛心疾首,当场作捶胸顿足状:“你怎么还多收我一百两!我今天还帮你解围,你就这么对我,你忍心吗,你忍心这么对我吗?”
谢行溪懒得搭理他,端着酒杯迟迟不饮,眼珠无意识地追逐酒水面上的碎光。
今年的太后生辰是当真热闹,三年前便开始修这个留月台,今年秋季才刚刚完工——因为晚了些许,太后一怒之下斩首了一些人,不过这不必提——胡月太后因为自己名字中沾了“月”字,修这留月台必要用越地的月桂作底,台里挂了玖佰玖拾玖盏寒月凤纹灯,从早到晚烧着西洋来的月石冰散香。今天万国来朝,百官齐聚,灯火非凡,觥筹交错,好不热闹,整个盛京张灯结彩,彻夜燃放月明灯,一月的寒风都被融化了,想来过年时也不会有这般热闹。
“恭送————皇上———————”大太监尖厉的声音穿透留月台内外,皇帝许是多贪了几杯美酒,头晕不适,向太后告罪离了席。
“照雨兄,仰慕已久,今日得见真人,实在是三生有幸,”唐姓小官见到了传闻中绝世奇才姜寒——字照雨,喜上眉梢,努力凑近问道,“就是,那个,您能不能,讲讲那个,就是那个,给我讲讲您和双姑娘最近怎么样了?几时成亲啊?”
“爹,这京城酒实在是醉人,吃食也精致的简直不敢动筷,哎这房子也是真暖和,这要是打了胜仗都能天天过这生活,别说北匈奴了,东南西北我都给你打服帖了!”闻沛禄大将军听了这孩子气的话,不由得大笑,末了拍了拍儿子的头,大笑而不语。
这场上人人尽兴,高谈阔论,嘈杂欢呼,偏生裴、谢二人沉默了。两人默不作声,一个发呆,一个饮酒,谁也不扰着谁的清净。
“这多好啊,”裴稷毫无征兆地突然开口,似乎有点前言不搭后语,“上个月你姐姐诞下龙子,今儿个太后大宴也被恩准不用前来,刚刚连皇上也提前离席去探望了,和丰侯现在可是炙手可热的人物啊....这多好。这不是你所追求的盛世吗?”烛火跳动,身侧的人像是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,再一次避开了他的问题。
谢行溪终于看腻了杯身上的花纹,随手把酒一扬,毫不心疼洒落在地的百年琼酿:“此酒甚浊,不堪入口。也就你这种糙人会喝了,过几日,你生辰来花间宴,我请你喝好酒。”说罢轻笑一声。
酒水落地声融入满殿吵嚷声中消逝不见,裴稷看着谢行溪脸颊上浮动的光,也随着他笑起来,笑而不答。
“霜雪覆我潇潇骨,”裴稷轻声哼起了谢行溪新写的曲子,是《踏歌行》的唱段。“——琴瑟困我孑孑身。”
裴稷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拍子。
“当!”
一件小小的玉饰毫无征兆地从谢行溪腰间掉了下来,磕到了地上。
谢行溪慌忙捡起,眉头皱了起来。裴稷好奇地凑了过来,恍然道:“咦?这不是皇上偷偷送你那块玉佩吗?胡月的生辰宴果然晦气,真是可惜。下回我送你块更……”
“太后娘娘啊——娘娘——娘娘————啊!”一道人影慌张无比跑进大殿,直接被袍子绊倒行了个跪礼。
他来不及起身,手脚并用向前膝行,涕泗横流:“娘娘,娘娘!大事不好啦!皇上,皇上他——————”
“皇上遇刺了————”